天津市治疗白癜风最好的医院 http://baidianfeng.39.net/a_ht/160722/4908480.html“性别空间”的构建-宋代墓葬中的剪刀、熨斗图像
邓菲
(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,上海,)
摘要宋代仿木构砖室墓的墓壁上常饰有剪刀、熨斗等砖雕图案,这些元素虽然展现了生活场景的细节,与整个墓壁装饰共同塑造出家居环境,但它们在墓中频繁出现,有时甚至会作为唯一的器物类装饰。通过分析相关的图像组合和墓葬空间可知,宋墓中的剪刀、熨斗等图案,既代表了与裁衣、熨帛有关的生产内容,也是女性活动的象征符号,反映出该时期富民阶层对女性行为及家庭角色的期待与设定。
关键词唐宋时期北方地区墓葬艺术剪刀熨斗捣练图
宋代的仿木构砖室墓将墓室建造为庭院或居室,通过桌椅、箱柜、衣架、灯檠等元素来模仿室内空间,并在其基础之上绘出宴饮、备食、梳妆、伎乐、杂剧等生活场景。值得注意的是,除了与备馔、备饮有关的饮食器外,剪刀、熨斗、直尺等生活用具也时常与门窗、家具一同出现在墓壁之上。早在上世纪50年代,宿白在对河南禹县白沙宋墓的发掘及研究中,就已经注意到墓壁上的剪刀、熨斗砖雕,并提出河南唐宋墓中常出土有剪、熨斗、尺等成组的器物,这些图像是以砖雕代替实物。由于此类器物为日常用具,加上相关图像在墓室中非常普遍,学者们一直将它们视为日用器在墓葬空间里的视觉再现。因此,很少有研究者专门对这类装饰分析、解读,讨论墓葬设计者为何会在众多的流行器用中选择剪刀、熨斗加以呈现?对这些元素的强调是否暗含特定的目的?它们与其他壁面装饰的关系如何?本文将从装饰墓中的这一个图像细节出发,希望通过解读剪刀、熨斗等图像组合来探讨家庭角色和性别因素在墓内空间中的呈现。一、剪熨组合
剪刀、熨斗、直尺等图像常见于中原北方地区的宋墓装饰。例如,河北武邑龙店发现了一座北宋仁宗庆历二年()的砖室墓,墓室平面呈圆形,四壁皆有装饰:南壁中间为券门,西侧砖砌假门;西壁砌衣架,架下砌衣柜,柜上一罐,北侧上雕刻圆镜,旁边墨绘一名女子,下方绘熨斗和剪刀各一,衣架两侧绘花卉;北壁砌假门,门侧各绘一人;东壁砌一桌二椅,桌上绘注子、杯盏等,椅后绘一人。该墓在西壁上砌出衣架、衣柜的大体形状,剪刀、熨斗与家具搭配出现。这种组合情况相当常见。时代略晚于此墓的河南郑州南关外胡进墓(年)中也发现了类似的墓室装饰,只是图像设置的方位稍有区别,改为在东壁上砖砌衣箱、衣架,架下浮雕一剪刀、一尺、二熨斗,并砌出镜台(图1)。这表明家具和器物的配置方式在当时的墓葬中较为固定。图1河南郑州南关外胡进墓壁展开图
类似的布局在晚唐、五代时期的砖室墓中就已经出现。河北故城西南屯的几座晚唐墓与河南濮阳段庄、西佛店地区发现的五代墓中都出现了东壁桌椅、北壁门窗、西壁剪与熨斗的图像装饰。根据不完全统计,目前已发表的晚唐、五代、北宋墓葬中有近70例装饰有此类图像。剪刀、熨斗图案自晚唐开始出现,五代逐渐发展,至北宋时期作为墓葬装饰中常见的图像组合,延续至金代初期。就其空间分布来看,该图像组合主要分布于河北、河南。另外,北京、内蒙古、湖北、安徽等地也偶有发现。一方面,这种时空分布与砖室墓形制的发展紧密相关。仿木构砖室墓自中晚唐以来开始出现在河北地区,历五代、宋初,至北宋中晚期开始广泛流行于中原北方地区的平民之中。有学者将该墓葬形制的流行视为河北因素在五代、宋初时期的继承和影响。如果把墓葬装饰放在这样的脉络中来观察,确实有助于我们理解不同时段、区域间墓葬艺术的变化。另一方面,也正是从晚唐、五代开始,桌椅、衣架、盆架、镜台等高型家具开始流行,北宋中叶以后相当普及,并且成套出现。新兴的陈设风尚同样影响了墓内的视觉空间。目前所收集的大部分墓例都延续了晚唐、五代时期砖室墓的图像配置。宋墓中的剪刀、熨斗组合具有两个重要的特征。首先,这些器物多表现为浅浮雕砖雕,与门窗、家具一同作为墓内重要的装饰元素(图2)。它们并非随机所作,通常提前预制备好,在建墓时镶嵌于墓壁之上。剪刀、熨斗组合有时甚至会作为唯一的器物类装饰出现。例如,河北井陉地区发现的一座宋墓内壁雕饰门窗、桌椅、衣架、灯檠,北壁饰两扇砖雕版门,门两侧各塑一小龛,龛内雕剪刀、熨斗,该组合为墓壁上仅有的器物图像(图3)。图2河南宋墓出土熨斗砖雕
图3河北井陉北防口宋墓墓壁展开图
其次,剪、熨斗、直尺常与搭挂衣巾之用的衣架、放置衣物的衣柜同置一壁。这种搭配为解读图像意义提供了重要的线索,提示我们不应孤立地看待装饰元素,而需结合其他内容,以组合的方式来观察墓内图像。例如,在河南郑州地区发现的一座宋墓中,墓室东壁砌出衣架,衣架下浮雕熨斗、尺、簧剪、鐎斗,衣架南部砌梳妆台,台上雕镜架,台下为梳妆盒,南侧立三足灯台。这些墓壁装饰同处一壁,在形式和内容上存在许多关联。剪、熨斗、尺皆与缝纫、剪裁衣物有关,也因此与衣架形成固定搭配;另一侧的镜台、镜架和妆奁,作为与梳妆活动相关的家具、用品,暗示着梳妆类的场景或空间。此外,河南荥阳槐西宋墓(年)也提供了相似的布局。该墓为长方形土洞墓,墓室四壁虽未设砖雕,皆以彩绘装饰。墓壁上层画孝子故事图,下层描绘了以墓主为中心的家居场景。西壁表现墓主宴饮、僧侣做法。北壁正中绘妇人启门、两侧为侍者。东壁左侧绘直尺、交股剪、熨斗;中部画衣架,架下绘一柜,正面设锁和钥匙;右侧则直接绘二名女子,其间立一镜架,架上悬镜,对镜梳妆(图4)。此墓壁画虽绘制得较为粗糙,但整体的图像内容涵盖了宋墓装饰中最为主要的题材,从宴饮、侍奉、梳妆、启门到孝子故事。其中东壁上彩绘剪刀、熨斗、直尺的主要目的很可能与它们的日常功能相关,而这些用具又与女子梳妆场景搭配在一起,二者共同呈现出一个象征剪裁、熨烫、梳妆活动的空间。图4河南荥阳槐西宋墓东壁壁画
二、图像与器物墓壁上表现的剪刀、熨斗、直尺都是唐宋时期常见的生活用具。剪刀,又称“翦刀”、“剂刀”,最早可见于先秦,为截裁布帛之工具。至汉代,出现两刃相交的屈环弹簧剪,五代时期开始流行后刀与柄间装轴的支轴剪。熨斗,也称“火斗”、“铜斗”,自汉代开始出现,多用于熨烫纺织品。一般为圆形平底,似斗勺,长柄,可将火置于斗中,从上按下,使之平帖。尺作为度量之物,起于先秦,主要为测量布帛之用,在唐宋时期尺的形式有明确规定。这类剪刀、熨斗、直尺图案显示出当时流行的器用样式(图5)。剪刀有时表现为交股曲环式,有时则为支轴式。熨斗常作圆形侈口斗,带长柄,偶尔还会在斗中绘出炭火。尺的形式多浮雕或彩绘为长直尺,正面分若干等分,标出刻度。整体来看,这些图像都描绘出器物的轮廓,虽然简洁,但也相当直观。河北武邑龙店两座宋墓的西壁上都砌衣架、衣柜,柜右侧竖直雕出直尺、剪刀、熨斗的大致形状,同时注意细节化的处理,不仅将器物涂黑,还在熨斗中绘出炭火的痕迹。河北平山两岔5号宋墓的西南壁上浮雕剪刀和熨斗,熨斗柄部两侧出有花牙,剪刀也表现得极为逼真。图5郑州宋代壁画墓所见熨斗、剪刀
器物图像均可在出土实物中找到对应的形式。实际上,唐宋时期的墓葬中也发现有剪、熨斗等实物。湖北宜城皇城村唐墓出土的铁剪呈“8”字交股形,与湖北襄樊油坊岗宋墓中的剪刀图案基本一致。河南洛阳涧西地区的一座北宋熙宁五年()墓中出土了两把铁剪,一把作交股曲环式,另一把后端绕成双环,刃把之间安装支轴,正好对应了墓壁上常见的两类剪刀图像。辽宁建平辽墓出土一件铸铁熨斗,斗呈圆盘形,直柄,折口起沿,口沿部有花纹,内底有卷草和花纹图案。该器虽略有装饰,其大体的形式还是与宋墓中的熨斗砖雕相同。另外,宋墓中也常出土木制或漆制的直尺实物。所以,正如宿白在讨论河南白沙宋墓时提出的看法,剪刀、熨斗、直尺砖雕皆是对实际器用的视觉化表达,主要目的是以图像来代替实物之用。这实际上也是宋代仿木构砖室墓的重要特征:墓内通常随葬极少的物品,墓葬的主体内容由砖雕和彩绘来体现的。许多学者也探讨过壁面装饰与随葬器物之间的关系,注意到了墓葬中的壁画和随葬品为同一内容的不同表现,二者之间存在着彼此对应、相互补充的关系,拥有共同的目的,依托题材选择及其所在的位置营造出这一个完整的场景模式。从这个角度来说,墓壁装饰不仅以像代物,另外还具有与明器相关的属性,存在可交换性。无论是绘画的图像,还是实物的随葬品,它们的功能都是将墓葬变为永恒、延续的家宅。实际上,在墓中随葬剪刀、熨斗的传统可追溯至汉代。早在西汉时期,熨斗就已经作为随葬器物。例如,长沙汤家岭汉墓出土了一件铜斗,圆形,外折沿,敞口,直柄,柄上翘,底上墨书“张端君熨斗一”,明确标明器物的名称与功用。随后的东汉墓中也出土有熨斗,大多为铜质。至北朝,西北地区发现了随葬熨斗、剪刀的墓例。宁夏固原北周李贤夫妇墓中曾出土银制熨斗、剪刀各一件,用材相当考究。相关组合在5到7世纪的新疆吐鲁番、阿斯塔纳地区十分常见,许多墓葬都随葬有剪刀、尺、针线等。如吐鲁番发现的北凉彭氏墓中出土了5件铅质微型明器,包括刀、尺、熨斗、剪刀等,可能为一组缝纫、裁剪类用品。这类用具与女性的活动紧密相关,常被记录在随葬的衣物疏中。衣物疏中也常常出现“右上所条悉是年年所生用之物”的表述,说明它们也可能为墓主生前所用之物。生器对于其所有者来说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。敦煌文书S.背面的10世纪左右的康氏遗书中就明确提到,死后应随葬其生前常用的木尺与剪刀:日落西山昏,孤男流(留)一群。
剪刀并柳尺,贱妾随身。
盒令残妆粉,流(留)且与后人。
有情怜男女,无情亦任君。
黄钱无用时,徒劳作微尘。
君但努力,康大娘遗书一道。吾闻时光运转,春秋有生煞之斯(期);人命无常,夭老鬼死亡之路。
此类器物在中古时期可能确实暗示着女性活动。需要注意的是,据学者研究,唐墓中常见的实物组合主要以铁剪与铜镜为主,并未包括尺、熨斗。唐代两京、河北、辽宁以及西北地区盛行随葬交股式铁剪与铜镜。它们多随葬于女性墓中,属于女性用具,可能分别象征着“女功”与“女容”的意涵。剪刀继续出现于辽金时期的墓葬中。辽宁、河北等地的辽墓常随葬各式铁质生活用具,其中包括剪与熨斗。例如,辽宁朝阳地区发现的一座辽墓中出土了铁质熨斗、剪刀各一件,其中熨斗为圆形盘,折口起沿,执柄上有圆孔,剪刀把作环状,刃身有心形镂孔,似为实用器。除了随葬实用器外,辽金墓中还放入了相关的陶质明器。辽宁朝阳马场村辽墓中出土了一套泥质灰陶的生活用具,其中包括一件陶熨斗和一件陶剪(图6)。在辽金墓中,鉴于剪刀、熨斗仅仅作为整套铁质或陶制器物中的一部分,所以对于其功能的理解需要考察整套随葬器物,并分析它们与其他随葬品间的关系。图6辽宁朝阳马场村辽墓出土灰陶明器
虽然这一传统看似具有延续性,但是其组合、形式和意涵在不同的时期、区域、文化之中都不断发生着变化。唐代流行铜镜与铁剪的随葬组合,至辽金时期墓中则多配置包括熨斗、剪刀在内的一系列实用器或明器。即便是在10至11世纪这一时段中,不同地区或群体也通过多样的形式来表现同类用品。铁质、陶制的剪刀、熨斗主要出现在辽地,而宋墓则偏好以砖雕或壁画来表现相关组合。它们是同一内容的不同表现形式。可以确定的是,不论其材质如何,该组合出现在墓中的主要原因既源于这类用具的实际功用,同时还与它们所象征的“女功”的意涵有关。三、“性别空间”由上文可知,剪刀、熨斗,偶尔也包括直尺、针线笸箩,时常与衣架、衣柜、镜架、巾架组合在一起,共同装饰特定壁面。河北故城西南屯晚唐墓就在西壁上浮雕剪刀、熨斗,旁砌一柜,上置针线笸箩。剪、尺、熨斗、针线等作为女性常用的裁衣、熨烫、缝纫用具,它们与衣架、衣柜的组合,首先具有功能上的相关性,即都与衣物、丝帛有关。这类器物至稍晚时期的金墓中则直接表现为了女红的场景,展示出正在缝纫的女性形象以及身边的剪刀与针线笸箩。另外,与缝纫类用具、衣架柜等一同出现的还包括镜架、铜镜、妆奁等,偶尔还搭配巾架、盆架。这类元素均与女性的梳妆、梳洗活动有关。上文提及的荥阳槐西宋墓的东壁上除了彩绘剪、尺、熨斗与衣架外,还在右侧直接绘出二名女子,中间立镜架,上悬一枚圆镜。镜左的女子梳高髻,正在对镜梳妆,右边女子双手合于胸前,回眸望镜。在该场景的右侧,即墓门东侧绘一盆架,束腰鼓腿,上置一盆,架上搭一条碎花毛巾。从墓葬图像题材的角度来看,两幅画面都是对闺阁之中女性生活用具、场景的描绘,兼具女工与女容的象征寓意,生动地建构出了女性的日常家居环境。“墓葬空间”近些年来成为讨论墓葬美术史的基本概念,它既指墓室的实际空间,也可将墓室作为研究框架,讨论墓室中的元素如何有机地整合在墓室方位、空间的关系之内。这一视角有助于帮助我们打破图像、器物和建筑的传统类别,也可以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