根治白癜风 http://m.39.net/news/a_6185455.html
父亲的菜园
文/张爱平一那年夏天,白昼很长,早上五点不到,天就亮了。习惯早睡早起的父亲,人还在床上,忽然听到屋后那棵高大的香椿树上,一对山雀正在打情骂俏,那雌鸟絮絮叨叨数落个没完;雄鸟呢,似乎总有说不完的甜言蜜语,双方叽叽喳喳吵吵不停。这对雀儿很通人性,每天清晨准时在椿树枝上幽会。父亲侧耳听它们缠绵一会儿,房里的那架摆放在书桌上的台式座钟就会当当的敲响五下。父亲的生活很有计划性,五点起床是铁律,雷打不动。他要趁着早上凉快,赶在太阳出来之前,把门口园子里的菜地全都浇一遍水。不过,父亲生性爱整洁,即便是劳动,他也要收拾得干干净净才会出门。通常,他会穿上那套打了补丁的工作服,脚上穿好解放鞋,连鞋带都规规矩矩系好,然后才去侧面的杂屋里挑出他的那担有点特别的粪桶。父亲个子矮小,他懂得量力而行的道理,这担粪桶是他自己动手做的,包括木工和上箍。看上去,这桶要比生产队壮劳力所使用的桶明显小一号,人家一担的重量至少一百二十斤,可父亲一担顶多八十斤。离菜园不足10米,有一口队里的水塘。父亲取水浇菜倒也省了不少力气。每挑一担水,他都会在园门口停下来,因为那儿埋有一口陶缸,里面备有一些家肥。他用瓢往每只桶里兑上半瓢有机肥料,搅匀后再去浇菜。大约半个小时以内,父亲就能把这三分多的菜地浇完。这时候,东边的旭日正冉冉升起,菜园很快被阳光点亮。父亲反剪着双手,很是惬意地在园子里到处转悠,似乎在检阅自己的劳动成果。夏季是菜园果蔬丰收的季节,嫩绿的黄瓜,细长的豆角,青翠的辣椒,紫色的茄子,鲜红的蕃茄,短而粗壮的肉丝瓜,满脸褶皱的苦瓜……如果时光再倒转40年,小小的菜园几乎是父亲的全部,种菜成了他唯一的兴趣爱好和情感寄托。村里的老人们评价说,父亲是一流的种菜能手。二上世纪八十年代初,父亲从一家森工企业退休,每月领退休金元。以当时的物价水平来论,这收入水平并不低。尽管父亲的退休金如今涨到了多,但真实的购买力恐怕还不及当年。毕竟,现在的物价较之当初不知翻了多少番了。正如年轻时从田野走向城市一样,退休后的父亲,又从城市回归田园。从原点出发,过了大半生的父亲,一切又回归到原点。父亲和土地的缘分真是不浅呢!所幸,父亲无须再回到贫瘠的故乡,因为彼时母亲已领着我们迁到岳阳城郊的天灯咀。父亲的组织关系也转到了这里的村支部。天灯咀是一个拥有多亩地的半岛,多户菜农在这里以种菜为生。当时村里已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,集体土地和山林分配到各家各户。母亲不是村里的正劳力,只分了七分地,老俩口一起种肯定偏少。而我二哥已分家单过,有一双侄儿侄女要养活。父亲也不便向二哥开口索要土地。闲不住的父亲终于有了主意。他看中了家门口队里废弃多年的那间温室,意欲将这里开垦成菜园。由于父亲常常在村部过组织生活,每次开会都要与村干部见面,这一回生二回熟的,多少有点面子。他找到时任生产队的肖队长,给人家送了一条精白沙过滤嘴香烟,想不到队长毫不犹豫的满口答应了,把老头儿高兴得一时找不到北。父亲拿到了队里的许可,把温室残留的墙体都拆了,花了半个月清理完里面的石头、断砖和水泥碴;继而用锄头将土地翻转过来,再去城里挑了十几担大粪泼洒在面上(村民称之为盖土肥),待阳光暴晒一礼拜之后,复垦过来,仔细敲碎那些过大的土球,抽出七八条供过路的垄沟。就这样,父亲的菜园初具雏型。为了防止鸡鸭猪狗等畜牲对菜园的侵扰,父亲到附近山上砍了几捆枝条,插在园子四周,然后去后山锯了几根毛竹,逢中剖开,将这些枝条上下两端夹紧扎牢。令人做梦也想不到的是,转年春上,父亲所插的枝条九成都成活了,长出了圆圆的绿叶,绽放出喇叭状的花朵,死寂的篱笆墙变成一道生机勃勃的绿色屏障,把菜园包裹在中央。更有一种野生的藤蔓顺势攀援上来,倚住绿篱开出满天繁星似的粉红色花朵。父亲后来问我,这两种植物叫什么名字,我经查资料后告诉他,那插活且开花的枝条叫扶桑,具有柳树一般的特征。那带刺的野花叫蔷薇。后来我又从朋友的苗圃里运来三棵桂花树、五棵广玉兰,还有几十棵茶梅,栽在菜园的两边。如此一来,这园子看上去更具美感,把个父亲乐得整天合不拢嘴。父亲出生于年,小时家贫,没钱上学,三四岁就在地主家做帮工,挑水放牛干杂活,冬天里没有鞋穿,一双小脚生冻疮,裂开一道道渗血的口子——这是父亲忆苦思甜时常说常新的故事。解放后,放牛娃参加了工作,他深知没有文化的害处,一直坚持业余自学。没有进过一天学堂门的他,却写得一手好字,木工、油漆工、车钳刨铣磨带锯等技术工种他都干过。这些都证明父亲是一个爱琢磨肯动脑筋的人。可脾气火爆的母亲却看不上父亲的做派,武断地认为父亲做事磨蹭,效率不高。我的看法刚好与母亲相反,我认为父亲最有韧劲,做任何事都追求完美。还说建菜园这事吧,最后差一个可移动的栅栏。父亲找到两个木板钉制的旧包装箱,将板子全部拆卸下来。随后他画了一个草图,又钻又刨又钉,足足忙了两天,做出一张漂亮的移门,把菜园封堵得严丝合缝。至于从温室拆下来的旧红砖,他也想好了废物利用的妙招。他用石灰、水泥、沙子和成沙浆,在我家老屋前坪边上砌了一道挡土墙,有效防止了地坪在雨季的崩塌。不仅如此,父亲还在挡土墙的外沿培了一些新土,将其整理成一面爽水的斜坡。父亲在这块窄窄的坡地上种了月季花,车前草、夏枯草、鱼腥草、薄荷(将其收割下来,加上山上采摘的金银花和药铺里拣来的甘草,就可以配成家传的凉茶)以及开出玫红色花朵的天麻…三泥腿子出身的父亲,种水稻是把好手。但若论种菜,到底还是门外汉。那时城里有一个菜科所,是专门为指导郊区农民种菜而成立的机构。爱学习的父亲便跑去菜科所的门市买了几本书,顺便购回一些种子。印象中,父亲读书喜欢读出声来,他说这样可以帮助记忆。但凡雨雪天气不能下地,父亲就捧着他那几本《种菜经》苦读。就这样,父亲的菜园在一阵阵琅琅的书声中长出春夏秋冬来。春上育种是关键,父亲为此下足了功夫。他用青篾片经火烤一下,弯成许多弓状的龙骨,拱背朝上,两端插在菜土里,再覆盖上薄膜,四周用砖头压紧。半块土搭建的这处简易温室,育出的菜秧子自给绰绰有余。育菜秧子的土与肥也是有讲究的,父亲会把家里烧过的藕煤锤烂过筛,和上鸡粪掺进土中,改善土壤的透气性,增加肥力。这些准备工作做好以后,父亲会从吊在房梁上的布袋中取出辣椒、丝瓜、茄子、黄瓜、苦瓜、西红柿等种子,用水浸泡以后分区平铺在温室里,面上再盖一层煤灰。然后父亲会提着一把白铁制作的洒水壶,定时定点打开薄膜给沉睡的菜籽浇水。不久之后,这些种子破土发芽,一天天茁壮起来。父亲培育的菜秧子成活率很高,成了左邻右舍眼中的香饽饽,找父亲讨要菜秧子的人越来越多,而父亲只要自己够用,总是有求必应分文不取。菜秧子成苗后,父亲用一把匕首一样的竹签,将其连土球一起挑出来,移栽到菜土中。可是有一种俗称“地老虎”的害虫,仿佛专门跟父亲作对,它们昼伏夜行,往往将辣椒苗、豆角苗拦腰咬断,气得父亲吹胡子瞪眼睛。地老虎是一种昆虫,其生命周期横跨虫、蛹、蛾三界,幼虫期和飞蛾危害最大,专门噬咬农作物,父亲对其恨之入骨。为了消灭它们,他特意买了三节电池的强光手电,经常夜里去菜园巡视。果然有一些虫子,被父亲用铁锹拍得稀巴烂。夏季菜里的黄瓜、豆角、丝瓜、苦瓜都是要搭棚的,父亲便买来成捆的小竹子和胶带,搭出很漂亮的棚架,眼见得那些藤本瓜菜几天就爬满两米多高的竹架,不断地开花结果,父亲的喜悦都写在脸上。那时候,父亲母亲凌晨三点就起来办菜,高系箢箕装满大半担,常常是父亲挑着这担菜,送母亲去农贸市场赶早市。若逢周休日,则由我来挑。冬季菜主要有白菜、萝卜、胡萝卜,冬苋菜,藤蒿等品种,这些菜耐寒,一般都是把菜籽撒在土里,它们就会生根发芽,长出翠绿的叶子。父亲种白菜也很极致,一般情况下,他会用一块土来育苗,之后挑一些好苗移栽两三块土,待到开春时让其抽菜苔,白菜苔是一种人们喜食的时蔬,可供采摘一两个月呢。冬季里父亲也会遇到对手,那就是天上飞的鸟雀。尤其是雪后放晴的日子,灰喜鹊、白头翁、山雀、竹鸡、麻雀等鸟儿会飞进菜园啄食那些青菜,弄得菜园里一片狼藉。父亲心疼,于是在园子两头各扎了一个稻草人。开始时还有点阻吓作用,可鸟儿很聪明,这个秘密被它们识破,甚至父亲用一件黑黑的旧雨衣披在草人身上也不起作用,它们仍然大大方方进园子饱餐一顿。不单是小菜被偷吃,俺家挂在阳台上的腊肉也被这些惯犯啄得千疮百孔。无奈的父亲只好自我宽慰,他说,这些天上飞的生命一定是老天爷造出来的神物,它们不劳而获,却不用担心受到任何责罚。好吧,想吃什么,你们就来我家吃吧。留种是父亲的一个好习惯,当年从菜科所买回的菜种,在父亲手上基因有了改良。譬如辣椒,父亲会留下苗矮而有结果多的几株做种,待种椒红透,父亲就会把它们剪开,将籽粒装在一个盘子里晒干;那些肉丝瓜取种后,留下的丝瓜瓤子可以用来洗碗,这是一种不沾油的上佳的洗碗布。四六年前,天灯咀地块整体拆迁,父亲的菜园功德圆满,划上了意味深长的休止符。如今的天灯咀旧貌换新颜,北部建起了“南湖天著”高档社区,我家老屋所在的南部成了风景秀丽的赊月公园。记得搬家一个月后,父亲提出要去老屋瞧瞧,其实,我知道他在想念那片曾经陪伴他34载的菜园。一个炎热的夏日,我陪着父母乘坐32路公交,在天灯居委会门前下了车。因施工方正在展开三通一平作业,入村道路已封闭。我们抄小路走了一刻钟,才找到老屋的准确位置。此时的老屋已被挖掘机荡平,满地砖碴,面目全非。老屋始建于年,当年建的只是泥砖土坯房,而地基是父亲挑坏几十担箢箕、搬掉一座小山才换来的,为此,父亲在村里享有“天灯老愚公”的别称。年父亲决定拆除旧屋,在原址上建成一栋二层砖混楼房。站在老屋的废墟上,我们仨自是“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”。当父亲看到前面的菜园大半也被填埋,朝南的那面却露出一段绿篱,篱巴上的野蔷薇开出满天繁星似的粉红色花朵,习习南风中摇曳的花枝,似乎在与父亲作最后的诀别……就在那一刻,父亲突然情绪失控,老泪纵横,兀自蹲在地上嚎啕大哭……离开菜园仅仅一年多,父亲就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。如今94岁的父亲已不认识任何人,基本失去生活自理能力,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。即便如此挣扎,父亲仍然在胡言乱语中提到他的菜园。虽说那片菜园早已不存在了,但我能感觉到,父亲心里很在乎它。因为它,父亲得到很多;同样因为它,父亲失去很多。父亲对菜园的情感,或许要维持到他生命终结的那一天。作者简介:张爱平,笔名艾平,自由撰稿人,《东方散文》杂志签约作家,《青年文学家》杂志社理事。散文作品见于全国各地各级报刊及《东方散文》《西散原创》等网络平台,累计超百篇,多次获奖;个人诗集《缤纷四季》由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;已在文学网站或平台发表长篇、中篇、短篇小说12部(篇);短篇小说《闲人刘老八》曾获第四届“张骞文学奖”佳作奖。推荐阅读
本刊编辑部‖首届“畲族杯”全国散文大奖赛征文启事
本刊编辑部‖第三届国际东方散文奖有奖征文启事
本刊编辑部‖第三届“曲江海洋公园杯”全球华语散文大奖赛征文启事
张波投稿那点事儿——小编有话要说
主办:《东方散文》杂志社
顾问:林非贾平凹万伯翱
韩石山许晨石楠冯小军
社长:刘云龙
总编:憨仲
副总编:蔡永祥毛小东
总编助理:李婷
编辑部主任:白冰
值班编辑:魏玉玲
选稿编辑:张波责任编辑:杨玉泰国际军张广利许玉红
李建文陈庆连丁素路曼曼
统一投稿邮箱:dfsw
.